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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夜,张阁老彻夜未眠。
帅府为他准备的院落,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屋檐上的声音。
可在他听来,却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哭嚎。
有李家的,有他政敌的,更多的是他自己未来的。
天刚蒙蒙亮,张阁老就派人去请李琼。
当李琼再次走进议事厅时,发现张阁老已经等在那里。
一夜之间,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仿佛又老了十岁,眼中的精光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所取代。
他看李琼的眼神,不再是审视和轻蔑,而是一种面对平等对手,甚至更强对手时的凝重。
“李将军,我们谈谈吧。”张阁老率先开口,声音嘶哑。
“阁老想通了?”李琼在他对面坐下,赵勇亲自为两人沏上热茶。
“老夫想不想得通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张阁老苦笑一声:“重要的是,老夫不想死,更不想张家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。”
“识时务者为俊杰。阁老能看清形势,不愧是当朝首辅。”李琼的话里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。
“废话少说。”张阁老摆了摆手,直入主题。
“你的三个条件,第三个老夫死也不能答应,白纸黑字册封北境之主,那就是通敌叛国的铁证,老夫就算能活着回到京城,也逃不过一个死字。”
“我没指望你能答应。”李琼的回答让张阁老有些意外。
“哦?”
“名头那种东西,是给外人看的。我要的是里子。”李琼伸出三根手指:“我要的东西,可以换个说法。”
张阁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他知道真正的谈判开始了。
“第一,军饷。一千万两白银,一个子儿都不能少。”李琼语气坚定。
“这笔钱,不能走国库的账,那太慢,也太容易被克扣。”
“你得让你在户部和江南的那些朋友,从盐税、商税里,给我挤出来。名目嘛就叫北境军民慰问金,是你张阁老体恤边关疾苦,自发募集的。”
“这样你的名声好听,我拿钱也拿得心安理得。”
张阁老眼皮狂跳。
这李琼,简直是魔鬼!
这不仅仅是在要钱,更是在挖他的根基!
那些税款都是他这一派系的小金库,是用来笼络人心、打击政敌的本钱。
李琼这一刀,直接砍在了他的大动脉上。
但他没得选。
他咬了咬牙:“好,老夫可以给你写信,但需要时间。”
“我给你时间。”李琼点头,继续说道。
“第二,扩编,兵部的正式文书,我也不要了。那玩意儿动静太大,魏国公那条老狗肯定会咬着不放。”
“你只需要让兵部下令,将北境三州的地方卫所,全部划归镇北王府节制,理由是统一调度,以防蛮夷。”
“那些卫所兵虽然都是些老弱病残,但编制是实打实的,有了编制我就可以自己招兵买马,军械粮草我自己想办法。”
张阁老的心又是一沉。
这比直接扩编更狠。
直接扩编,兵源和粮草还要受朝廷掣肘。
而将卫所划归镇北王府,等于是给了李琼合法招兵的权力,从此以后,他想招多少兵,朝廷都管不着了。
“此事干系重大,需要兵部尚书和陛下同意。”张阁老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兵部尚书是你的人,至于陛下那里。”李琼冷笑一声。
“你就告诉他,如果不这么做,我明天就带着我这十几万嗷嗷待哺的兄弟,自己去南边就食。”
“到时候,是丢掉北境三州的控制权,还是看着我一路打到黄河边,让他自己选。”
赤裸裸的威胁。
张阁老闭上了眼睛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他知道,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“好,老夫也答应了。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“最后,第三个条件。”李琼看着他,缓缓说道。
“北境之主的名号,我不要,镇北王还是那个镇北王,我还是那个镇北大将军。”
“但是,从今往后,北境三州所有官员的任免,由镇北王府上奏,朝廷只负责盖印。所有税赋,七成截留,用于北境防务。”
“这两条,要以你内阁首辅的名义,形成一份密奏,呈给陛下,陛下同不同意是他的事,但这份密奏我要留个底。”
张阁老猛地睁开眼,死死地盯着李琼。
他明白了。
李琼根本就没想过要皇帝同意。
他要的,是这份由当朝宰相亲笔写下的卖国条约!
有了这份东西在手,就等于捏住了他张阁老的命门。
只要他张阁老还在朝一日,就必须拼尽全力,确保北境的自治不被打破。
否则,李琼随时可以把这份密奏公之于众,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。
这才是李琼真正的目的!
他要的不是一时的妥协,而是一个能长期控制朝廷对北政策的枷锁!
“你……你好狠!”张阁老指着李琼,手指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比不上阁老当年监斩我李家三百余口时的万分之一。”李琼的语气平静得可怕。
张阁老彻底泄了气,瘫坐在椅子上,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
“我写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镇北关上演了奇特的一幕。
当朝宰相张阁老,成了镇北关最勤奋的客人。
他每天都在李琼的陪同下,写着一封封发往京城和江南各地的密信。
每一封信,都用上了他独有的印鉴和暗语,确保只有他的人能看懂,并立即执行。
为了确保张阁老不会耍花样,李琼将他带来的那些随行官员,好吃好喝地供着,美其名曰协助阁老处理公务,实际上就是人质。
张阁老派出去送信的,也都是他自己的心腹。
李琼很清楚,这些人跟张家是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他们比李琼更希望张阁老能安然无恙。
在等待消息的日子里,李琼也没有闲着。
他真的邀请张阁老视察军营。
他带着张阁老去看士兵们身上打着补丁的冬衣,去看伙房里那清得能照见人影的肉汤,去看伤兵营里因为缺医少药而痛苦呻吟的伤员。
他还特意安排了一场亲民秀。
他让张阁老坐在帅位上,亲耳听着下跪的士兵家属哭诉,说她们的丈夫战死了,抚恤金却被克扣得只剩下几两碎银,连口棺材都买不起。
张阁老起初还想拂袖而去,但看着周围那些士兵冰冷而仇恨的目光,他只能硬着头皮坐着。
李琼甚至还把那碗黑乎乎的杂粮饼子和清水,原封不动地端到了张阁老的书案上,美其名曰。
“与士卒同甘共苦,方能体察民情。阁老回京后,在陛下面前也好有话说,不是吗?”
张阁老看着那碗能当砖头使的饼子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东西。
但他最终还是闭着眼,在李琼和一众将领的注视下,硬生生啃了一口。
那一口硌得他牙酸,更硌得他心寒。
他知道,李琼这是在给他准备回京复命的剧本。
等他回到京城,他就可以用这些亲眼所见,亲身体会来向皇帝哭诉,来解释为什么他会答应那些看似荒唐的条件,为什么必须立刻给镇北军送来海量的钱粮。
半个月后。
镇北关的南门外,出现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。
那是第一批运粮队。
数百辆大车,满载着金灿灿的小米和雪白的大米,在禁军的护送下,缓缓驶入关内。
紧随其后的,是装着一箱箱白银的马车。
消息传来,整个镇北关都沸腾了。
士兵们冲上街头,看着那一袋袋粮食被搬进仓库,看着那一箱箱银子被抬进帅府,他们欢呼着跳跃着,许多老兵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。
他们当兵一辈子,从没见过朝廷如此慷慨。
他们看向城楼上那个身穿黑甲的身影,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。
在他们心里,这些粮食和银子,不是皇帝赏的,也不是朝廷发的,而是他们的将军李琼,从那些贪官污吏的嘴里,硬生生抢回来的!
城楼上,李琼和张阁老并肩而立,看着下面欢呼的海洋。
“阁老,看来您的门生故吏,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。”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。
张阁老的面皮抽动了一下,脸上混杂着屈辱、不甘,还有一丝解脱。
他知道自己自由了,但他也知道,自己亲手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。
“李将军,老夫的承诺已经兑现。现在,该你兑现你的承诺了。”
“当然。”李琼转过身,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“阁老,回京的路慢走,不送。”